2015/12/18
朋友们好,今天请允许九七谈谈自己在北大的信仰生活。
钱穆先生说,孔子有一种超越世界上任何宗教家的伟大信仰,然而他却从不强迫一个人信,而是教他学——所学弥深,所信弥坚。从朱翔非先生那里所学到的儒学,让我的内心可以充满光明,有勇气去过自己认为最好的生活,这光明和勇气可以不因外在境遇而转,因为它的根据是超越的,是根植于一个人的生命本身的。因此我说这儒学是我的信仰。
我从高中开始决定要成为一个儒者,为了儒学在北京继续念书,然而进入北大之后,我的信仰生活,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,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,才渐渐找到生命的方向。
我在北大首先遇到,而且困扰最大的,可能就是学术和信仰关系的问题。作为我信仰的儒学,固然要求一个人对民族历史有无迂曲的、真实的、正大的理解。不能正视真实的民族史,也就意味着不能正视自己生命的历史,不能正视自己生命的历史,何谈真正的人生?但真正的人生,又绝不仅仅是历史知识,必须要展现人的真生命。
不要失去本心,这是真生命该有的姿态。
从小学、初中开始,自己就常常生活于畏惧中:畏惧成绩不好,老师的批评,又畏惧过度用工、耽误休息,父母的责备,同时自己却也绝不喜欢课本知识。记得有几次自己写作业到深夜,本已疲惫,却又要假装睡觉,骗过父母,再偷偷起来写作业。这生活里,有我极大的苦痛,这就是一个人真生命被扭曲的苦痛。没有人不想顺从自己所爱的父母,没有人不想学习自己真正感兴趣的知识,没有人不想在老师那里解决真正的困惑——相悦以解。然而我们总是生活在畏惧中,——我的畏惧还只不过是属于我们民族的千万种恐惧中最轻微的一种——在畏惧的鞭笞之下,像奴隶一样生活着、焦虑着。这是无信仰之人的宿命。这里面没有本心生长的土壤和空气。然而我们这时代,远离了古已有之的信仰,又有谁不是在真生命被扭曲的苦痛中成长起来的呢?这是民族之悲。
而且我们总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,以为自己达到了某个程度,就可以终于免于恐惧,但物质的人生绝没有极致,不达于极致,就有人我之相形、比较,那么就不能免于恐惧。
在大学最初的两年里,我就是在对别人目光的恐惧下做所谓的「学术」的,这时的学术,从未摆脱那自幼以来萦绕着我的恐慌,写作业的时候,老师、助教、同学的形象总是浮现在脑海中,「你怎么能这么写?」「怎么拖到这么晚?」甚至当我在学习儒学的时候,也会浮现出学长的形象:「一天不读经怎么能行?」「怎么可以不复习?」
在北大的第一个春季,在未名湖畔早晨读经后所摄
记得一次期末考试之前,自己曾和与自己关系最好的朋友一起自习,然而背着书,对被朋友胜过的焦虑,因这焦虑引发的嫉妒,以及伴随着这嫉妒而来的厌恶之心,竟能够一瞬间吞噬了我。有天下午,自己独自一个人在宿舍里,一阵阴影忽然涌上心头,于是我坐在床上,面对着墙壁,在心里对自己大吼:「田九七,你要志于道!你不能嫉妒!」我不顾一切地紧紧盯着自己的心里,那嫉妒心一起,就拼尽全力去用那志向去搏击,许久,阴影才消退。因为这心灵的缠斗,之后胸腔里甚至会隐隐作痛。但不知什么时候,那阴影又会冒出来,让自己的心灵没有喘息,透不出光明。
这心灵的缠斗和真正的儒门工夫差得远,那是生命在困境中无助的挣扎,是精神生命之不想死的求生本能。我不清楚别人能不能理解我这心境,或许会感觉奇怪,但我之生命就真实地陷入于这困境里,时时刻刻而痛苦,甚至误以为这是人生的常态。这是一个人生命的梦魇,是生命不能觉醒时候注定的痛苦。
实际上当我脑海中浮现出种种形象来贬抑自己的时候,是在焦虑自己被别人轻视,这是对失去尊严的恐惧,然而人生命的尊严,根本不来源于别人的眼光,而是来源于天。人是宇宙的造物,是生生大德的化身,生命本自高贵,这是天爵,是天赋予人的尊严,不因穷达贵贱而有一分增减。孔子,孟子告诉中国人,人在最高意义上的自由和平等,就在于天爵。天爵是人本来就有的,只是我们自己意识不到。所以要有老师,有经典,有历代圣贤来提醒我们,来让我们意识到。这一个意识到,是生命本身的觉醒,是梦魇的消除。
这觉醒的契机,来源于暑假中的一件小事,当时自己住在家里,生了病,但是却又为写作业而发愁。一天和母亲在楼下散步,母亲劝我不要太花费精力,要注意身体,我就顶撞了两句。母亲说:「你何不假装听从了我呢?这样我还可以安心。」听了这话,我心里非常后悔。散步到楼下,母亲让我上楼取一个东西,我自己一个人走在楼道里,忽然想起皋鱼的故事。
古时候有一个人叫皋鱼,为了游学,抛弃了父母、家庭,晚年的时候,他回首自己的一生,忽然意识到自己心中最重要的,实际上是自己的父母,自己的家人,他悲痛地说:「树欲静而风不止,子欲养而亲不待。一往不返的是少年的时光,一去再也不得见的是自己的父母。请让我离开吧!」说完这话就去世了。
走到楼下,我看见母亲就哭了。
那天我的日记里面写道:「自己不见得放弃学业,但是要顺父母。不要为了自己的私意去逆著父母。要安排好自己的生活—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,不敢毁伤,孝之始也。自己心里真正最在乎的是父母,不能和他们顶撞。要先能把顺做到。以前怎么样管不了了,关键是从现在开始。内心觉醒起来,最先意识到的其实是爱自己的父母。不希望自己临终的时候带着皋鱼的悔恨而去。如果不能理解这个,之前学的那些儒学岂不都成了本末倒置之学。」
从此之后,我终于明白了「学术」在我所应当具有的位置。亲情属于信仰,是生命中最重要的。学术是自己的兴趣,也是自己的专业,是自己应该承担的东西,但不是第一位的。亲情虽然不是知识,但却是自己的真生命,是永远不可暂时搁置的。搁置了亲情,就是搁置了生命。
之前我曾说过,在学习儒学的时候,也常有一种焦虑,时不时心中会泛起一阵阴影,脑海中浮现出前辈的形象,那形象对自己说:「你看我做了那么多,你怎么做的这么少?」「儒者恐怕不是你这样子。」有一天,自己读书,读到朱子的一封书信里写道:「孟子见人即道性善,称尧舜,此是第一义。若于此看得透,信得及,直下便是圣贤。」看到这,忽然间心里豁然开朗,那久违了的光明沛然而出。
自己意识到生命本身的可贵,学习儒学是给自己学,是让自己的精神生命生长,是自己的真心所至,而不是为了任何人的赞同或者否定。儒学是为自己的生命做一件事情,而不是要求胜于人。自己在日记中写道:「君子谋道不谋食、忧道不忧贫。然而谋道之谋不同于谋食之谋,忧道之忧不同于忧贫之忧,以谋食之心谋道,以忧贫之心忧道,小哉!」
志于道,这不是什么玄妙的东西。——人有了生命,然后要去充分地实现这生命,这是人生自然具有的第一个愿望,这有什么玄妙的呢?这就是我的本心。唯有自己按照生命本来的呼唤,志于这人生的大道,然后一切生活中的事务,才找到了它们应有的位置。
此时此刻,自己惟愿对自己当下的生命负责,因为这生命只在当下活着,就要在当下按照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生活,用最合适的方式、做最合适的事情,忠实于自己的内心。心真的在自己腔子里。如此,确实就不担心别人的评论,因为没有人能决定自己当下生命的姿态。这是这几天自己才领悟到的。这样的生活是目前为止,自己最真切的生活。这是真生命,这真生命是自己所学的儒学让自己发现的,除了这真生命,自己也没有额外获得什么。因此也不需解释什么。——生命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呢?
以上这些是我大学阶段,过去的这两年多时间,在自己信仰生活中所领会到的、最重要的东西。但这些领会是无可执着的,「日新又新」,无论如何,自己会朝着自己的志向不断前行,唯有这奋斗和前行是必须要坚持的东西。
乙未年冬月初八
于燕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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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月十九日,凭吊1644,凭吊自由,凭吊人之为人的尊严。